本

今天中午，在女宿外便利商店前等待朋友前來接我一同去吃飯時，無意間聽見一句：「苗栗鄉下來的梨子噢！」，出於好奇而開始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源頭，便注意到一位皮膚黝黑、身材微胖、穿著簡單的先生，正向路人推銷他兩隻手中提著的塑膠袋，裡頭裝滿看不清品種的梨子。我還來不及了解狀況，只見路人輕微搖頭便快步走開了。緊接著，這位中年先生又走進便利商店，看似是繼續去推銷自家產品去了，沒多久又見他踏出門口，前往隔壁的麵店詢問，我想這樣的販賣方式效果應是不大吧。之後的情形我並沒多加注意，繼續在被高溫空氣包圍的騎樓下等待朋友出現，順便享受超商自動門開關之際偶爾透出的冷氣。當時不認為這是多麼特別的境遇，頂多就是個農家來這裡自產自銷罷了，這在兩年前騎自行車環島的途中不也見過不少，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，因此這件事也就迅速被我拋到腦後了。

然而，當時快速浮現又落下的思緒現在又突然跑進我的腦海裡，我才發現就在聽到那句話、看見那先生的短短一瞬間，我心中浮起的是憐憫與同理之心，並為此深受感動又心疼不已。我開始思考這樣的感受源自何處，然後才發現儘管這樣的方式不見得有效率、穿著和販賣方式也不體面，沒有超級市場裡乾淨的磁磚地板、明亮的白色日光燈或夏日裡令人神清氣爽的冷氣，他甚至連傳統菜市場中，那種周圍充斥著雞豬魚牛的氣味、機車腳踏車與行人的水洩不通，以及小販的喧嘩與嘈雜的日租攤位都沒有，他有的就是他自己的這個人，以及手上的兩袋梨子。嘴裡吐出的言語，沒有華麗的詞彙或天花亂墜的銷售技巧，只有簡單一句說明產品來歷的告白，讓人知道是苗栗鄉下來的。兩手提著的，不是經過特殊包裝的禮盒，而是只有裝著成堆梨子的透明塑膠袋。然後沒有店面、沒有攤位或供自用小板凳，只有一家一家走進去拜訪的雙腳，這就是他的通路。

我忽然想起，原來這樣沒有充沛資源的情況下，過去的自己其實經歷許多。本是出身貧窮的市井小民，從小到大沒有一時一刻不擔心家裡的經濟狀況，並曾老是因此感到焦慮、恐懼及自卑，年輕時有段時間甚至不敢與他人訴說，也鮮少讓同學朋友進入自家宅，就怕讓人發現家徒四壁。而在心智成熟後，雖不致於以家境為恥，但對於金錢的不安全感總讓自己試圖逃離這樣的環境，不論是透過就學期間的瘋狂打工、忙碌實習或自由出走，前往那些自己能存夠錢的亞洲國家旅行，好像我只要賺多一點錢、習得多一些工作經驗、看到更不同的風景開闊視野，我就能夠出人頭地，脫離原先那些匱乏與不安定的生活及感受，未來將是一片風光燦爛，貧窮及苦難皆與我無干。

然後，漸漸地忘了，我就是在那樣的環境誕生的。若沒有充滿時常面臨危機的家境、資源不甚豐富的成長歷程、貧苦中仍盡自己所能的最好並一心為我與妹妹付出的母親，還有在恐懼與擔憂中努力成長、尋找生命更多可能性的自己，我也不會站在這裡，肆意地吹著學校女宿旁超商門裡透出的，那涼爽的冷風，等著一個人。